C1.天有异象

三月中,草长莺飞,蚊虫初现。

天还未亮的阳台上有一点儿微风,女孩趴在栏杆上,一只飞虫在她身边纠缠不休。她一个巴掌拍在手臂上,一声脆响,皮肤红了虫子也飞了。

这座多雨的城市已经有很久没下过雨了。空气太干,天空快黏不住星宿,一粒粒好像要掉下来似的。

如果北斗七星掉下来,可以盛酒吗?

她望着天空发呆。

凌晨四点从梦中醒来,她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。十几岁明明是打雷都吵不醒的年纪,最近却浅眠多梦,闹钟还没响就睁眼了,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熬到太阳升起。

今天她实在躺不下去,就溜到阳台上吹风看星星。楼下的老头儿已经在伸展四肢准备出门晨练了,抬头看到她吓了一跳,粗着嗓子喊:“姚小妹,你这么早跑到阳台上做什么?”

女孩赶紧把食指放在唇间作噤声的手势,又指了指邻居的窗子,提醒他不要吵到其他住家。老头嘟囔两句,摇着头出门了。

她百无聊赖地仰头,天空竟又变回了夜晚的深蓝色。

照理来说要到日出时间了,不知为什么,天色却越来越暗。刚才北边的那颗星星不见了,夜空竟渐渐显露出了一个发着光的小小的图案。

女孩以为是自己的幻觉,使劲揉了揉眼睛,闭眼又睁眼。

天空的北边,一只闪着微弱光芒的乌龟和一条小蛇交缠于一处,仿佛那条蛇是乌龟拿来装饰自己的绸缎,两者浑然一体。它们比其它星星暗了很多,像是老旧的城区某个电影院外墙上的霓虹灯,因电力不足而滋滋作响,时暗时灭。

女孩看得目瞪口呆,下意识转身要喊人来看,又反应过来此时只有自己醒着。

她兴奋不已,赶紧折回卧室,抄起手机将镜头对准天空。而相机可以拍出夜空和微弱的星光,却唯独拍不出那个图案。

“怎么会……?”

乌龟与蛇的光芒渐渐消退了,天空放映完了影片、为观众把灯打开,奇迹般地褪去了深蓝,恢复成快要天亮的颜色。

在十几秒的沉寂之后,邻居家传来男人女人带有起床气的相互责备,小孩子娇气的哭声愈演愈烈。太阳从地平线升起,一家家的窗口就这样被哭亮了。熟睡的灵魂从梦境归来,现实世界的空气有了人气,开始流动,升温。

卧室里的闹钟准时响起,女孩放下手机,仍处在震惊的余韵之中。

为什么天上的星星会变成图案?是她的幻觉吗?如果是真的,这城市这么大,总有人失眠、早起,在仰望天空的时候发现这一奇景吧?

她拿起手机翻阅,等待一个关键词窜上榜单。而还没有过去十秒,楼下的声音已经传来。父亲正在喊她:“小烛,要起床了!”

“知道啦。”

姚心烛犹豫了地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,听着卧室外传来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交响曲,只好拎起书包和校服往楼下走。

厨房里的父亲姚温正解开围裙,母亲江予梦端着面碗走出来瞅了她一眼:“这表情是怎么了,晚上没睡踏实?”

“我……”姚心烛在心里小小纠结了一番,还是决定不和爸妈提刚才的事情,便嘴上搪塞过去,“有点失眠。看上去很明显吗?”

“你脸上藏不住事,妈妈一看就知道。”江予梦笑道,“瞧你这眼睛睁不开的样子,是不是晚上又去阳台看星星了?”

“就看了一小会儿,嘿嘿。”

“对了,”姚温把女儿的面碗挪过来,“你和小禹一个寒假都没见了,吃完早餐可以去对面找他了。昨天你夏叔叔特意跟我说,要你回来之后每天早上都去叫他一起上学,免得他睡懒觉迟到。”

姚心烛的眼睛“噌”地一下亮了。“爸爸你怎么不早说啊,我直接去他们家吃早餐可以吗?夏叔叔做的牛肉面最好吃了。”

“那多不好,总得提前跟人家说一声吧?”

“你跟夏叔叔什么时候讲过客气了?我收拾一下就走了噢!”

“哎小烛,爸爸做的面也没有这么难吃吧——”

街对面的夏家客厅里,正在吃牛肉面的夏家父子不约而同地呛了一口辣油。

夏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拿纸:“爸,今天的牛肉面怎么这么辣啊?”

“你姚叔全家昨天刚从老家回来,说不定要把心烛送过来吃早饭呢。”

“不是,”夏禹放下纸巾,“我的口味你也不是不知道,就因为姚心烛爱吃辣,你这辣油就放致死量啊?都一个寒假没见着了,你胳膊肘还往外拐呢?”

“唷,还跟妹妹争风吃醋起来了。”夏明朗吸了一口牛肉面,“我跟他说让心烛来叫你一起上学,免得你新学期又迟到。”

“出门晚是因为跑得快。”夏禹面无表情地夹起盘子里不怎么辣的酱香饼,“就姚心烛那蜗牛速度,我去学校放一趟书包还能回来接她。”

“你这话敢当着妹妹面说吗?”

好巧不巧,门铃响了。

“夏叔叔——”

“来了来了!”夏明朗往门边走去。夏禹撑住前额,甚至不用预想接下来的画面。

“丫头,一个寒假没见变漂亮了,还长高喽!”

“真的吗?我爸就愁我长不高呢。”

“你爸真是乱操心。以前我们上学那会儿,就是他长个儿最快了。”夏明朗笑呵呵的,“你吃早饭没?刚好我今天早上做了牛肉面,辣的!”

“刚才我还说想过来吃早饭呢,但我爸偏让我在家吃完了才过来。”

“那明天早上再来?”

“好呀。”

夏禹换了个坐姿,等着他们的对话主题逐渐转移。

“这新学期来了,你们俩要互相督促学习,互帮互助啊。”

“叔叔放心吧,我肯定帮你盯着他学习。”

“那你去叫哥哥吧?他刚刚在吃早饭。”

“我在窗口就闻到了。”那颗脑袋从门外探进来,“夏禹,你在吃酱香饼对不对?”

夏禹把书包甩上左肩,抽了张纸巾擦着嘴走过去,伸出右臂直接给她来了个锁喉:“你是狗鼻子吧。”

姚心烛笑得灿烂,一双星星眼眨了眨。她剪了毛茸茸的短发,配上那张圆鼓鼓的脸,难怪大人们见了她都要上手揪一揪脸颊肉。她真的长高了,看上去也比以前更机灵了。

“快走,跟你说一件早上发生的怪事。”

“什么事啊。”

“你要把我头发弄乱啦。”她咯咯笑,转头挥手说,“夏叔叔,那我们去学校了!”

姚温和夏明朗是从初中开始的兄弟,大学考到了同一所不说,房子也买在前后两栋。两家的孩子从小就是捆在一起长大的,上学时分在同一个班里,姚心烛小时候又认生,只敢跟在夏禹后面,老师都以为俩孩子是一个妈妈生的。两家的大人都将对方的孩子视如己出,亲爹亲妈不在的时候,隔壁爹妈就是代理家长。放假时谁要是出差,就把孩子丢给隔壁,包吃包住好多天。

一起长大的人本应各方面都变得相似,而姚心烛和夏禹在许多地方都不一样。

小时候的姚心烛是个暖洋洋软乎乎的性子,嘴巴甜还长得可爱,大人们见了都喜欢。而夏禹从小就爱摆臭脸,在朋友圈子里称王称霸,邻居家小朋友都屁颠屁颠地听他使唤,把锅铲偷带出去美其名曰是要跟着老大一起挖宝,小区里的家长们一个个上门来找夏明朗反映,他也就隔段时间挨一顿鸡毛掸子。

长大以后,夏禹在校内是田径队和篮球队的主力,什么运动都能来一脚,碰到单杠就想引体向上,看见沙坑就想冲刺跳远。而姚心烛对各种体育运动避之不及,体测和校运动会是她的两大噩梦,由于必须要参加项目,最后成了啦啦队举旗钉子户。

好在姚心烛学习好,是老师眼中的典型模范学生,而夏禹因为作业常写不完要迟交、有求于课代表,两人才保持着某种相互制约的平衡关系,要不然她这种性格就要被小霸王欺负得永无翻身之日了。

两人最后是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的。班主任从花名册上抬头,把他们俩挨个打量了一番。

“老师不好意思,早上有事耽搁了。”夏禹已经平复了气息,姚心烛还在他旁边撑着膝盖大喘气。

班主任颔首盯着左边的女孩儿:“姚心烛,第一天回学校就这么着急,看来你很想上学啊。跑了多久?”

夏禹接话:“老师,她估计说不了话了。她四百米都不及格,刚才跑的那一段破她纪录了。”

整个班哄堂大笑,班主任也绷不住表情了:“下次再这样踩点就算迟到了。回座位!”

姚心烛脸涨得通红,回座位时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夏禹拉开凳子,同桌就笑嘻嘻地凑过来:“今天放学后一起去我家打游戏?”

“我估计不行。姚心烛回来上学了,我肯定得跟她一起回家的。”

“不是吧,你还得给她当保镖呢?”

“那我能怎么办,是我爸要求的,说什么女生一个人回家不安全。”

后桌的同学戳了戳夏禹的背,传过来一张纸条。夏禹转身,姚心烛在后排朝他做手势。他打开纸条:

“今天放学之后要去上水墨画课,别跟着他一起跑了。”

这丫头是有顺风耳吗?

夏禹在纸条上草草写了“收到”两个字传回去。


一整天的课程结束后,学生们闹哄哄地涌出了教室,留下零星几个订了校餐的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吃晚餐。

教室里变得异常安静,姚心烛盯着夏禹手机相册里的一张游戏卡牌图片。

“你确定那图案长这样?”夏禹问。

姚心烛毫不迟疑地点头:“就长这样。一只乌龟,身上缠着一条蛇。只不过它忽闪忽闪的,像灯没电了一样。”

“那没错了,就是玄武。”夏禹往椅背上一靠,“你刚才一说乌龟和蛇,我就觉得应该是了。我卡牌里练的级别最高的就是玄武,水系神兽最强,用它打基本不会输的。”

“能不能详细讲一讲?”

“详细讲什么,游戏啊?”

“只要是关于玄武的,什么都行。”

“那给你看看这个。”夏禹把课桌抽屉打开,从放得乱七八糟的课本底下抽出来一摞草稿纸。

姚心烛凑过去一看,最上面的纸上竟有一头用铅笔描出的玄武神兽,爪下踩山岩,摆尾掀风浪,形态威风凛凛。再往下翻,还有龙,虎,鸟雀,各种远古时的精怪活灵活现,跃然纸上。 她发愣了好一会儿:“你……画功什么时候长进到这个地步了?”

“我这成绩硬考学校是没出路了,以后当然得走体育或者艺术特招。”夏禹趴在桌上端详着手里的草稿纸,“这都我上课摸鱼的时候画的。怎么样,还行吧?”

“哪里只是还行啊,这都可以做成画册了。”姚心烛难以置信地拿起一张玄武,“不过话说回来,这么清晰的一个图案出现在天上,为什么今天都没有热搜啊?”

“别说热搜了,压根没人在讨论这件事。”夏禹滑动着手机,“看样子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。”

“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看错了?或者其实是我做梦,我记错了?”

“不会。”他皱眉,“你视力好,记性好,也没有梦游的毛病,怎么会看错或者记错?”

“那还能是因为什么?”姚心烛紧张兮兮地降低音量,“不会是因为天上神仙打架打出系统故障,不小心让我看到了吧?”

“你要真往玄了讲,也不是没可能。”

她表情严肃地思索了一番,“神仙打架打出了一个玄武——这有点说不通呀。难道他们也和你打游戏一样,用卡牌召唤神兽斗法?”

夏禹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姚心烛:“要不咱还是先去上水墨画课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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